易楠知_Ray

写作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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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胀的夏日情怀

写在前面:灵感来源于某段时间听的歌,主要是《那个夏天已经饱和》这一首。写之前根本不知道这歌还有小说,但是写都写了要不就写完吧,于是尝试写完了这篇。

 

 

我是个罪人。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但是又好像所有的错都在我。

前一天晚上,我拿着卷子找我妈签名,因为我爸不在家。我妈说这个成绩以后上不了大学,她觉得丢人,把卷子揉成一团扔回给我。但是今天早上走之前,像以往一样,她给我留了早饭和一张道歉的纸条。

四十五分钟前,我从教职员室出来,老师指着我皱巴巴的卷子上伪造的签名,冷冷地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妈不想签所以我自己签了。老师好像非常生气,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水,然后对着我长篇大论了一整个课间。我低下头为了防止“不小心”看见她桌上不太好看的工作评级表。正式铃打响之后我才回到班级,数学老师用鼻孔瞪我。我打了报告,然后在门口站着,就这么站了一整节课。

三分钟前,我的邻座把我拉到了现在我所站在的楼梯间。长久站立让我的腿麻得不行,多走一步都是苦刑,但是她的力气很大,所以我没有停下来缓和的机会。

聪明的孩子们拿别人撒气的时候都尤其高明,从来不在明显的地方留下痕迹。第一次的时候是把我从楼梯中间推下来,后来也有别的,小的恶作剧或者大型“意外”伤害。昨天只是把我打到蜷在地上躺了一个午休,走的时候扔下一根棒棒糖说是奖赏,拆开之后发现里面爬满了蚂蚁。她的良心可能是没直接把棒棒糖塞进我嘴里。

此刻,现在,她把手上拿来隔着衣服钻我伤口的笔拿走扔到窗外去,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把水果刀。我见过那刀的牌子的广告,打出的是锋利耐用不会锈的招牌,就差说得和Trimagasi手上那把“用的越多越锋利”的刀一样了,没有打这种招牌的原因可能是广告法在他们发布广告之前一个月更新了。

显然,我这个时候应该害怕了。我恐惧得和我想象中一样,因为疼痛浑身发冷,然后眼前的画面浑浊起来,不是因为眼泪而浑浊,而是我的大脑突然恍惚起来。我知道她在说话,她模糊的形状上应该是嘴的地方在动,我已经对此听不真切。

眼前一片空白。

等我意识回笼的时候,居然已经站了起来。

看清眼前的画面之后,我差点又腿软得跪下了。

楼梯下面是通往地下仓库的铁门,门上有一把常年不拔的钥匙,从钥匙开始向下是暗红色的痕迹,邻座的躯体靠在门上一动不动,手里依旧握着那把刀,薄薄的外套上有一小块浅浅的,受力产生的凹陷。

……

现在是午餐时间,在这里的只有她和我,她有武器而我没有受更多伤——我的脖子和小臂上有不深的划痕,不知道能不能算……

总之我好像犯罪了。

我转身跑上了楼,从教学楼离食堂远的那个侧门跑出去,学校后面的围栏两天前刚刚被弄坏,从那里可以直接出去。转过最后一个弯,已经能看见那三根根断掉的金属栏杆……

“你要去哪里?”

我被吓到,绷起的劲一下泄了,左脚绊右脚脸朝地摔了下去。

未成年杀人逃逸未遂,会判什么刑罚呢。我被发现了,我不能被抓到,我用了全身力气蹬了一下腿,然后就再动弹不得了。

身后的人转到我面前跪下来,把我捞起来拍掉我身上的土:“哎哟,哎哟,好可怜哟,葵。”

啊,是楠。

如果是楠的话,如果是楠的话……可是这是犯罪,她会包庇我吗?我不应该把任何人卷进来,我不应该把楠卷进来,就算我知道她会帮我也不能……不能……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呀,”她捧起我的脸,“疼吗?肯定很疼的呀,哎呦……”

“楠。我杀人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企图从里面找到她对当下情况的态度。

于是在这个蝉鸣渐起的明朗中午,我们双双逃课。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先回家。回家之后做什么呢,我和楠站在客厅里。

“她今天拿着刀威胁我了,”我想把详细的情况告诉楠,“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推了她一把。她从楼梯上跌下去,可能撞到了不太妙的地方。所以造成了现在这个不太妙的局面。”

唯一开着的小吊灯闪了两下,“啪”的熄灭了。

我们两个都没有动,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窗外是接近30摄氏度的艳阳天,房间里没有开空调,我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我想逃走。”

“那就走吧。一起走。”

我走进房间,洗干净污垢和血迹,换下了校服。

桌上的名牌巧克力融化在小说封面上。拿上手机,钱包塞进外套的口袋里,耳机挂在脖子上,装游戏机的盒子也捧起,放下,轻轻说了再见,把日记和照片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路过厨房的时候看见了早上没有收好的水果刀,楠说了一句“带上吧”,然后洗干净套上了保护套,也塞进了口袋里。

轻轻合上家里的大门,下楼走进了阳光里。

 

依旧不知道去哪里,戴上外套的兜帽,从小区后门走出去,看着对面的商店,往来的车并不多。

“去海边。”楠捏住我的手。

也对。

我死后想葬在海里,理由是我想亲眼看见冥河水母。

所以去海边。

那是一条很长的路。

我们登上第一辆公交车的时候,司机的眼神让我不舒服,我拉了拉帽子,回避一切和他发生视线接触的可能性,故作镇定投了四枚硬币,刻意低着头快速走到车厢最后排。

车快与不快我感觉不出来,窗帘挡不住阳光,我能够感觉到缝隙里投射进来的光线在我紧闭的眼皮上面跳跃,我和楠紧紧握住彼此的手。

我们从小就这样,一起忍耐着度过痛苦的时间,在每一次想要逃跑的时候攥着彼此的手上乘一班公车,坐在最后一排,坐到终点站就下车,茫然地在车站附近游走,最后在天黑之前回家。

这样的时候不多,往往熬过苦难的时间长到夜色已经准备好笼罩天际。

车里的冷空调开得足,风从我的头顶往下吹,原本在外面跑出来的汗很快就冷却,甚至给我带来一阵冷意。眼前的黑暗里出现了妈妈的脸,她哭得那么伤心,却又那么虚假,旁边是摔碎的花瓶和被花瓶里的水沾湿的中药包。然后是那个数学老师,他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我写不出的订正试卷已经攒了厚厚一叠,我在上个周日把它们扔进了隔壁邻居在楼下放着烧到一半就不管的火盆里。接下来是同学,一张张脸从我面前滑过去,他们笑啊,闹着跑到摄像机前,排成几排然后笑着对镜头,画面定格之后质感从照片变成了未干的油画,所有画面扭曲起来,像漩涡一样让人头晕,归为漆黑。之后是什么呢?是邻座的脸,出现在那个铁栅栏门前,鲜血从她的头顶涌出来,像华丽的喷泉,甚至有些滑稽,她冲着我笑……

 

睁眼的时候,车刚好停在终点站。

鼻子已经被冷风吹得堵住了,下车就在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纸巾,老板长得凶神恶煞,问我要了三块钱一包,我还是要了两包,这时候老板又和蔼起来,说五块钱就行了。

我拿出手机,终于开始有电话打进来,爸妈的和班主任的,以及一如既往坚持不懈的10086。原本只是想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的出逃,他们迟钝的反应让我提不起兴致。又花了两块钱问老板买了个手机针,楠帮我拔掉了SIM卡,因为我不太擅长这个。

沿着公车站出口左边的大路走,半个小时之后过桥,从桥下的小花园穿出去,有两条不算繁华的道路,可以随便选一条走,今天的时间很多,所以我们没有商量就决定了选左边那条长一些的。这条道上有一条不知道通到哪里的废弃铁轨,我们曾经天真地躺在那里等着实践“缩在轨道中间到底能不能不被火车轧死”的奇妙课题。今天我们也躺在上面休息了,不过不能躺得太久,虽然定期有人清扫,但是夏天的蚊虫很多。

“应该问那个黑心老板再买一瓶驱蚊水的。”楠挠了挠手臂。

“嗯。他好像还卖各种各样的驱蚊手环。我以前很想要,不过现在无所谓了。”

“嗯,无所谓了。”楠还在挠手臂。

穿过火车隧道,就要告别这段铁路了。今天不是来探究铁路的尽头的,所以只能到这了。

我把右手放在左胸口,背对着夕阳向着这段走来的路鞠了一躬,又直起身来看了一会,我和楠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想谢谢它。”

“谢它什么?谢它送你一后背的土吗?”

“也可以。”

“很好笑。”

“我也觉得。”

……

“走吧。”

“好的,我们有礼貌的葵小朋友。”

 

抖干净外套,又走上大路。

这边的路上没有家和学校附近那样繁忙,傍晚应该是下班晚高峰,但行人依旧不多。我们走进路边的小店,买了水和三明治带上。我并不感到饥饿,但我需要充足的能量才能抵达海边。

我们一路不徐不疾地朝着目的地前进。

刚走过两条街,路中间跑出来一只小狗,它把我拦下,蹭蹭我的腿,想引我进到旁边的店里。

我看向楠,询问她的意见。

“去看看吧。”

“我们没有多余的钱,”我犹豫了一下,“时间也不多。”

楠蹲下身摸摸小狗的下巴:“但谁能拒绝一只可爱小狗的请求呢?”

是啊,谁能呢。

那只是一家杂物店,小狗把我们领进来之后叫了两声,就跑回玻璃窗前的摇椅上趴下。

一个人从扶梯上下来,推了推眼镜:“有什么需要吗?我这买和卖都行。”

我把视线随便落在一个点上发愣,又不自觉捏了捏口袋里的刀。

犹豫得有些久了,楼梯上的人已经走下来进到柜台里,突然开口:“那个是菟葵的干花标本,你感兴趣?”

“菟葵?”我并没有仔细在看我视线所在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眼神重新聚焦,才看见相框里两朵白色的花。

“对,除了白色的花也有黄色的,可以作药用,不过这种标本是不能吃的就是了。”

我把视线转到柜台的玩偶上,深吸一口气,愧疚地开口:“抱歉,我没有钱买这个,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卖给你,我是被小狗引进来的。”

“嗯,我知道,没关系。”

我转身准备离开,又被他叫住,递过来一块巧克力,我本能地想要拒绝,但他说:“一块巧克力而已。”

我说了“谢谢” ,然后离开。

走出店门外,楠对我说:“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很苦,不好吃。”

我知道它很苦,我也不打算吃它,原因不是苦,只是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

“我们今晚在哪里休息?”

无论我今天是不是能睡着,在晚上继续前进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不知道是运气还是其他的什么,我们最后在行走了一小时后看见了一个儿童游乐场,我们钻进了滑梯下的“小屋”并排坐在一起。我不敢睡着,楠也不敢,但也没法不合眼,只能梦一阵醒一阵熬过这个晚上。

早上醒来的时间很早,天还没有完全亮,我们吃完三明治又再次踏上旅途。

 

作为旅途,应当是漫长的,也的确是漫长的,我们又乘了两辆公交车,下车后又靠着双腿持续前行,看见海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地平线上快要全部落下去了。

落日余晖,就和在最后挣扎的我一样。

我的人生就要完蛋了。

夏天刚开始不久,气温并不高到严峻的程度,海风吹过来没有想象中冷,但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踩在沙滩上,又是长久伫立在原地,我们两个沉默着。

“躺一会吧,我累了。”楠说。

于是就顺势躺下,把外套垫在身下。

夏季昼长夜短,但天也很快黑了。

夏天的星星会铺出银河的道路,我不懂星座,也不想搞懂,我只会看着它们发光,然后被它们弄得头晕。楠把手抬起来给它们连线,比划了半天也看不出形状,把五指撑开伸了一会,又把手收回来。

“连出星座了吗?”我问她。

“没有,我不懂这个。”

“那为什么伸手去指?”

“我觉得应该要去指一下的,只是我没有指出它们到底应该是什么。这件事没有意义,但是有很多人很喜欢这么做。”

“你想去抓星星吗?”

“那你想去抓水母吗?”

“我不想。”

“那我也不想。”

我们躺在沙滩上,聊有的没的。

星星、水母、铁道、王尔德、风车、森林、糖人、夜莺、氧气瓶、狐狸……

我暂时忘记了我的过去、未来,“现在这一刻永远停留吧”的想法久违的出现。海浪的声音环绕在我们身边,消解了我所有其他的感情,这个夜晚将是我能抓住的唯一的“永恒”。

我突然想起昨天那块巧克力,它已经融化在我的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依旧会散发香气,但是我依旧不会去吃它。

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永恒。

于是我们在“永恒”里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楠已经醒了,正披着外套光着脚站在海浪冲得到的地方看着地平线,天是浅浅的蓝。我的四肢冰冷僵硬又酸痛,费好大劲才勉强把上半身撑起来。

“楠,过来拉我一把。”

她好像没听见,一动不动。

天边出现一丝光亮,日出就要开始了。

无论发生什么,太阳照常升起。

我没有看过海上日出,我对日出的认知只有躺在床上看见白色的天花板的明度逐渐提升。天渐渐亮起来,我看着光来处,一时词穷,突然理解了巴金的《海上日出》所描绘的景象。光铺洒在海面上,穿过深邃的距离到达我的眼底,我甚至觉得希望会在我的世界里生长。

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我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沙子,但不能完全拍干净,我背对着海甩了甩发麻的胳膊,一边继续和沙子搏斗,一边问楠:“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没有等到回应,远处隐约传来警笛的声音打破寂静的一切。我在这个瞬间突然记起来了我是个罪人,我是一个在逃跑的杀人犯。神经瞬间紧绷起来,立刻转过头,把沙子的麻烦抛到脑后,准备叫上楠一起逃跑。

我转过头的时候,楠也面对着我。

楠背着光,我一时无法看清她的脸,只听见她的声音:“接下来就随你喜欢吧。”

我揉了揉眼睛,问她:“什么意思?”

我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楠拿着那把水果刀,保护套扔在沙滩上,一个浪冲上来就卷走了。

警笛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一时间动弹不得。

楠双手握着刀柄把刀举起来,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只说了一句“我就到这里了”,然后把刀插进了喉咙。

我的世界一时间天旋地转,我根本不知道她的血是顺着躯体流下来或是直接喷出来,眼前的画面由清晰转向混沌,最后融成一片血红。

她在做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刚刚说了什么?随我便?就到这里?

“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在我大脑里失了真,像是没有好好保存的磁带,有“嘶嘶”的杂音和不寻常的停顿。

我终于驱动我僵硬的身体往前迈步,我想伸手去触碰她,天真地认为只要把刀夺下来……

迈出一步就绊倒了。我扑在沙子上,比迟钝的痛感先到来的是眩晕,我把身体撑起来,用力摇头企图把这种感觉甩掉。

“你在……你在干什么啊楠……楠……你在……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警笛的声音和汽车刹车的声音撞进我的脑子里,我知道他们就在沙滩旁边了。

汽车门开了又关,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突然看见楠的嘴一张一合,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我在这个瞬间突然有了力气,猛地爬起来朝着她跑去。

“你想说什么?”

我差一点就能够到她了。

警察冲过来把我按住,抓着我转了方向,朝着大路上走去。我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挣扎,去叫喊,我想让他们放开我,而只收到“别乱动”的呵斥。

我哭了起来:“楠……楠!你要说什么!楠!”

右边的警察分出一只手去按响起的对讲机上的按钮准备回话,我用力挣脱开他的控制,迅速转过身,我想无论如何都要听到那句话。

但是楠不见了。

血迹也好,水果刀也好,尸体也好。

什么都没有了。

左边的警察原本打算拉住我而使出的力气此刻把我拽倒在地上,我死死盯住那里,却找不到一丝痕迹。

“……楠?”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就到这里?为什么不见了?不是说好“一起走”吗?我们真的“一直在一起”吗?

我听见我妈的声音,她扑上来抱住我,声音从我耳朵进入,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处理她说出来的这段文字了。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晕了过去。

 

我做了个梦。

我在一个纯白的方盒子里,现实里没有如此纯洁的白色,这是我判定我在做梦的原因。

楠站在我面前,我们之间隔了十米。

我有太多事想要问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毛线,相互纠缠最后凝成一句平静的提问:“为什么?”

没有回答。

“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明明给过我很多次答案,在那之后又只是听着、看着,和我一起,然后继续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而这次你又不给我答案了。”

我不自觉抓紧了身上的衣服,又不敢直视楠的眼睛,于是低下了头。

“到底为什么你也要抛弃我……”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又把头抬起来盯住她,想让这一切显得像是质问。

楠的面容开始融化,变成别人。

开始是模糊的父亲的脸,然后是母亲,接下来是班主任和数学老师的模样,然后是邻座笑得扭曲时的样子,刻薄的小卖部老板和柔和的杂货店店主,还有抓住我的那两个警察,最后融成一团黑色的毛线,又变回楠。

我并无法理解当下发生的事情,也不想明白为什么楠会变成别的样子,我只是执着地自说自话:“楠,你应该流血了,流进沙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我看着她,我想要靠近她,我迈出步子一点一点向她靠近。还有两米不到的距离时,楠的躯体突然散开来变成了沙子。我为这突然而来的剧变感到惊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目光所及之处仅剩下对面的白墙。

我又低下了头,只看见楠站过的位置剩下了一摊红色液体。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病床上躺着,我身旁有过父母,来过医生和好几个护士,我都不在意。床边的人来过几轮之后,我的母亲把我的上半身抬起来,我的父亲塞了三个枕头在我背后,病房门口进来个警察。

我看着警察的嘴一张一合,也看见旁边的父母眼神里“关切”的成分,我努力理解他们嘴里的“正当防卫”的意思,但我依旧没有办法处理这些信息,只能对着白色的被罩发愣,然后对他发出的“你有在听吗”除了抬头看他一眼以外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听见母亲在替我回答:“可能孩子受刺激太大了,但是她应该在听的,在听的……”

警察叹了口气又说了些什么,我爸拿起烟盒和打火机走了出去。母亲一边应着警察的话一边将人送了出去。

我抬起头,从左到右认真看了一遍这间连窗户都没有纯白的房间,仔细去看了墙上并不存在的纹路。

“夏天刚刚开始,但是也结束了。”

 

我在“医院”待了将近一年,杀害邻座的案件以她手上的水果刀和刀刃上我的血迹,以及她衣服背后我的指纹综合判定为我的“过失杀人”,同时又是“正当防卫”。

我没有获得处罚,在一些看护和监管之下终于完全恢复了正常人的能力。

又该回到校园了。

父母带着我搬到别的城市,他们换了新工作,我换了个新学校。

开学的时候老师领我进教室,让我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葵。”我稍顿了一下,想起来一样东西,“‘菟葵’的‘葵’。”

新学校的同学都很开朗外向,很快就开始和彼此交流讨论,传到我耳朵里只有“嗡嗡”的一片,非常聒噪。

人总是喜欢秘密,挖掘别人的过去,听到他们有必要或者没有必要知道的一切,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顺着老师的指示,在“好奇心”的注目下,坐在了教室最后的一个单独座位上。开始上课之后窥探的眼神依旧络绎不绝。

下课之后,我去了一下洗手间,准备走出隔间的时候,我听见了外面传进来女生们嬉笑的声音和洗手间大门被关上的声音,犹豫着要不要等她们走了再出去。

“哗——”

我被水淋透。

一个水桶砸在我头上,然后掉在地上。

大约是满满一桶的水量吧,水顺着发尾和衣服下摆持续滴落到地上。

我摸进口袋里找已经被弄湿的纸巾,摸到了纸包装的巧克力,硬的,但已经变形了。

外面的声音传进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副死人相,还菟葵,卖弄自己很有文化哦。”

“我就说她蠢得要死,一看就是好欺负的样子。”

有人踹了一脚隔间门,发出不小的动静。我用背抵在门上,捏紧了那块巧克力。

啊,真是火大。

拳头捏得越来越紧,用力到开始浑身发抖。

“你他妈死里面啦?出个声儿?害怕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人了真是……”

我把手伸进了裤兜,里面是昨晚偷拿的小刀,我握住刀柄抽了出来,把保护套扔进了垃圾桶。

“阿嚏——”我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窗外突然传来蝉鸣叫的声音。

“见鬼了,都十月了,怎么还有这死东西在叫,吵死了。”

“说不定是她的晦气招来的呢,呵呵。”

她们被这种“简单的快乐”逗笑。

上课铃打响,打断了她们的愉快时间。

“啧,怎么又上课了。走了走了。”

我又吸了一下鼻子,转开了门锁。用不知哪来的力气把我看见的第一个人揪起来,摁到她身后的墙上,把刀捅进了她的肚子,然后直接拔出来。我的刀上和手上沾满了血液,我并不觉得肮脏,连甩都没甩一下。我松开揪住她的手,她很快就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说疼。

身后已经有人靠到了隔间门上开始尖叫,我转身看她,冲着她笑了一下,一定是笑得太难看了,她一边哭一边喊“救命”。她靠在门上对着正在开大门的那个叫喊:“你快开门找人来啊!”

“我在开啊!我靠,这锁怎么卡住了!”门边的那个开始拍门,“救命,有没有人啊!”

我往前走了两步,抬起拿着刀的手,她猛地推开我,也不管刀划伤了自己的手臂就往门边跑,门也凑巧开了,她们两个叫嚷着骂我疯子,又喊着“老师”、“救命”就跑远了。

我笑起来,转向窗户的方向,楠就站在窗前。

“楠……”我笑着看她。

“你什么都没做错。”楠握住了我握着刀的手,“你什么都没做错,你那时是想听到这句话的。”

我一边笑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他们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所有人都是,他们无论做了什么都会告诉自己‘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所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我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哭得好大声,随后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楠模糊的样子消失。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我举起刀,从脖子上那个旧伤疤上毫不犹豫地插了进去,意识模糊,倒在地上。

老师们急促的脚步声像是离我很遥远,在我眼里也只有一片模糊的轮廓,最后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听见楠的声音轻轻唱着:“可是你的伤悲胜过了一切爱你的……”

——于是你把我给杀死了。

 

 

后记:

月记里写了一句话“绝望不可复制,悲伤不尽相同。我该怎么告诉你,她的死亡不是悲剧。”这个故事的完整版是个人于公于私的愤怒堆积而成,后面愤怒消减的时候情绪不到位越写越干,然后又有新的愤怒堆上来。

总之当成一篇漫长的习作,对我来说写完就比较满意啦。(当然还要润色但是我想偷懒)

希望我写明白了“楠不存在”这件事情,虽然我觉得应该很好看出来,但也不一定,因为表达能力非常匮乏,出门点菜都需要一个“妈”,所以身边充满妈咪(于是跑题了)。在我构想的时候这个故事就不是悲剧,是自我救赎,葵只是需要一个具象化的人,亲口对她说一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是没有,所以葵就造了一个楠出来。(总之没有一个虚构故事的主角能在我手里活下来就是说)

关于“就差说得和Trimagasi手上那把“用的越多越锋利”的刀一样了”,是饥饿站台里那个坏老头的刀的广告语,印象太深刻了。

关于最后的那句话是歌词,草东没有派对的《鬼》。

最后,感谢读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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